影中人的宿命是为主而死。
直到二十二岁，柳渠阴仍然对这句话嗤之以鼻，她没有主，她的命也只交付给自己。
日落西山，风卷玉屑，余晖映照在雪地上，见不得光的小小四方庭院也能冒充金碧辉煌。很罕见地，这次男人没有起身就走，闭着眼躺在柳渠阴身边，又不说话，就像是睡着了。
出门时柳渠阴梳了个高椎髻，斜着插一支缀珊瑚流苏的银鎏金翘首蝴蝶展翅钗子，这会儿头发散了，一半不知何时被男人压在肩膀下，她想翻个身都动弹不得。柳渠阴不好说心中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自己有点困，浑身也不舒坦，巴不得男人快点走，她也好赶回冷香，趁着天黑前睡一觉。
“殿下……天儿不早了。”
柳渠阴滚进男人怀里，皱皱鼻子，故意挤出娇媚黏腻的腔调，盼着男人厌恶了她。可惜不太凑效，男人也不推开她，声音好像从梦里来：“你着急了？是什么人在外等你。”
该来的还是来了，柳渠阴差点笑出声，硬生生压回去：“哪儿能呢，阿泰兄弟居然没和您禀告，花魁想吃燕窝酥盏，厨房做不出来，墨觞鸳正叫人去买，结果刚好看见我，许是气我顶撞过她，跑腿的差事就塞给我了。”
男人不置可否，也不知道信还是不信。他没嫌女子话多，柳渠阴干脆继续往下胡诌：“待会儿天该黑了，墨觞鸳找不见我，怕要起疑心的。”
“她早知你是什么人，何来疑心。”男人显然不想理她。
柳渠阴哑然，从前不这样的，今天是中了什么邪？
莫非……是那位外面来的公主，气血上头，和正宫娘娘别了苗头。
柳渠阴想想就觉得好笑，偷偷咬着牙，把戏谑都藏在眼底。良久，男人终于挪了挪胳膊，她扭头看他，眉毛拧得紧紧的，仿佛真的有心事。
别开口，千万别开口……柳渠阴赶紧祈祷，她不介意青天白日被传唤出来强赴云雨，可她不想听男人后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这位一人之下的贵人千万别忘了，是他将自己安排进青楼，每天看着一帮女人勾心斗角，她已经忍受得够够的了。
出来时，少不了要和楼主打声招呼，墨觞鸳没有难为酒师，只是眼神中含含糊糊的了然让渠阴心中一沉，随即又觉得无伤大雅，本来么，那点子事儿就瞒不住人，在东宫手下办事那么多年，又不嫁人，说她是干净身子，连街边乞讨的小儿都不会信。
这个正月过得可真热闹啊，小花魁有小情郎登门探望，柳渠阴本来趁着墨觞鸳松懈，溜出去找星辰打发辰光。那个效仿了她长相的女子和她喝过一顿酒，就再也没出来玩耍过，柳渠阴好几次痴缠，都被同样的理由回绝——“你我各为其主，道不同，不相为谋。”
做什么这般义正辞严？青楼酒师败兴而归，撇撇嘴角，晃着手漫无目的在大街上逛。她和星辰不熟，实是被长日枯寂磨得心底发痒，又无别人可邀约，连花魁娘子都有小情郎登门探望，柳渠阴觉得，自己可能天生就是善变的性子，当年身在北疆，总嫌柳青庵给自己派活儿多，如今骤然得闲，反而生出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