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人都知道，夜色是一切见不得光之事最好的掩护。
八公主在葳蕤楼门口惴惴不安，夜风刺骨，斗篷披在身上也如杯水车薪，可她不敢再往后退一步。和鸣殿的烛火几乎照亮了整个高阳宫，王皇后已经将自己封闭在宫室中整整两个时辰，所有宫女内侍都被赶了出来，大宫女绣雪急得满面愁容，却不敢差人去禀告皇帝。
两个时辰前，几个太监拿着皇后的令牌，赶在宫门下钥前运出去一辆破旧的板车，上面放着两卷烂草席，宫门值守的侍卫有心查看，见令牌则住手，默认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作死丢了命。没过两盏茶的工夫，另一道宫门匆匆递出去崔贵妃的手书，消息传到高阳宫，皇后立刻遣散宫人，声称要独自祭拜朱雀娘娘。宫墙里的风吹得最快，太子随后便赶到，在和鸣殿外叩了许久的门，太子妃康氏紧随其后，低着头，微弯着腰，看不出来表情。
朱雀娘娘的眉目永远慈祥，睥睨众生，悲天悯人，王皇后跪在神像前，不同于往日祭拜时清减装束，通身母仪天下的打扮都没有卸，目光却虔诚，眼眶甚至有模糊的红晕。那板车上草席子里裹的尸体一个叫聂华成，是宫中提督太监，总管内十二监，也是太子东宫聂刚的干爹；另一个叫张越，十二监的副总管。
是皇后下令杀了他们，她的原话是处以极刑，让这两个畜牲不得好死。到底是宫中的吉祥最重要，挽救了太监最后的体面，好歹最后是一具全尸。
奴才罢了，死了不足为奇，可聂华成和张越死得实在太难看。年节本是十二监最忙碌，也是牟利最方便的时候，因为这两个太监的死而变得人心惶惶。王皇后杀完了人，知道兹事体大，皇帝再怎么敬重发妻也会查一查，那么她便先行向护国之神忏悔，堵住外面悠悠之口。
中午时候，聂华成还在尚宝监的库房中清点十五元宵分派给各宫的礼物，心里有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窃喜又能捞上一笔丰厚的油水。那得宠与失宠，风光与潦倒，相似的红墙分割开女人们不同的命运，正所谓“三步一荣辱，十步一生死”，说得虽吓人，却并非夸大其词。
账簿册子还没下去四之其一，忽然闯进来一伙侍卫，不由分说将聂太监捉到院子里，劈头就是一顿毒打，压根儿不容他分辨，直到满头满脸都是血，牙齿也掉了好几颗才罢手。聂华成起先还捂着脸，大声嚷嚷自个儿的身份，冲侍卫们叫嚣，凭他们也敢踩在自己脸上，脑袋还想不想要。这话引来侍卫哄笑，为首的一个停下棍子，狠狠踢了他手背一脚。
“狗奴才，还当自己是总管提督呢，凭你干的那些污脏事，几个脑袋都不够你砍的！”
谩骂夹杂着侮辱，乱哄哄一股脑钻进聂华成耳朵里，他忽然明白过来，顾不得还要挨打的风险，蠕动着想坐起来，无奈肩膀头疼得像刚经过活剐，八成是胳膊断了一条，只能半边身子蹭着石板地，如同泥土中令人厌恶的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