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亦珩没有想到，熟悉的黄花梨木大柜台后不见了那个账房，取而代之的是墨觞鸳的丫鬟，他记不太清楚对方叫什么，印象里这女子性格还不错，就是总爱用提防的眼神看着自己，让他很不舒服。好在这次还算愉快，丫鬟知道他是来找小阁主，很痛快地去传了话，没多时来请自己上楼。他抬头就看见，沈渊打扮不同于往日，正站在廊下静静等候。
曾经那个红衣妖娆、明媚动人的女子与陌京城渐行渐远，冷香阁多了个喜爱家常穿戴的小主人。小阁主眉目生得大气，清减装束反而显得不真实，可她的神情过分平和，几乎能让凌亦珩忘了，这女子曾经如何咄咄逼人。还有她身边那三个丫头——平日里就像跟屁虫，今天沈渊只挥挥手，她们倒真的放心带门退出去了。
“你与我独处，你的母亲会为你担忧。”
折扇公子的确是个细心的兄长，替小阁主找了最后一条将自己赶出房间的理由，只是对方没有领情，只道水芝姐姐没有阻拦，墨觞夫人的态度已然明了。
炭火烧得暖和，女子脸上浮起健康的红晕：“人心都是肉长的，母亲不是不讲道理的悍妇，你待我赤诚，她自然放心你我相处。再者啊……母亲若知道，你经历过那样多的波折，对你的心疼一定不比我少。”
“家丑罢了，听了也是乱耳。”凌亦珩苦笑，单手扶额撑在桌沿，“阿晏方才说‘水流花谢’，世人或骂流水无情，或叹落花薄命，我却羡慕极了，世间万物尚能随心而行，我们却生于囹圄，直至终老不得畅快。”
说着，他垂下脸，将神情深深埋在烛火阴影中：“阿晏，过了今晚，你会如何看我？不过是个满身秘密，又深陷龌龊……”
“你错了。”
许是没见过折扇公子这副痛苦作风，沈渊终究在他陷入崩溃前将其拖回。龌龊吗？花魁娘子不知道，这个词被用在这儿是否合适，犯上作乱的毕竟不是凌亦珩，也不是那位金尊玉贵的姑娘。
她顿了顿，凌亦珩不说话，像是刻意在等待她开口，阻止自己真的生了某种心魔。沈渊其实并不擅长安慰人，那是盛头牌的活儿，可客人就在跟前，也没有推到别的屋子里的道理。
“如兄长所言，这是天大的家丑，本不该让我知晓，既得这份信任，晏儿也就厚颜说说自己所想。”沈渊的声音在打颤，凌亦珩将事情告诉她的那一刻，沉睡的记忆被唤醒，她很想哭，但当着这个男人的面，她硬生生忍住了。
年幼惨遭歹人毒手的，除了皇帝的八公主，还有西北走丢的小女儿。
那些画面破碎凌厉，带着狰狞的血色呼啸而来，几乎将沈渊吞噬，幸而眼前还有一个折扇公子，让她强迫自己意识到身仍在冷香，而没有被卷进洪流，被梦魇吞噬，永堕地狱不得善终。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先找苦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