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克斯并不知道在那孵化室里发生了怎样让人惊愕的变化,
现在的他正待在他的人鱼塔之中，第一次对这个熟悉的空间充满了嫌弃。
海精灵族的外交官礼节得当地站在原地，而某个毫无自觉的人则像是在自己家一样坐在了赛克斯之前用来看书的位置上。
他的那双雪白的羽翼就耷拉在座位的把手上面,柔顺的羽毛慵懒地散着，那把手就好像专门用来托举翅膀似的，这姿势看起来惬意极了。
厄里斯：“啦啦啦啦啦~”
赛克斯：“······”
“厄里斯先生。”外交官的额角一抽,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接着，外交官抱歉的看了一眼赛克斯,接着对那只塞壬说：“请把座位还······”
“不需要。”赛克斯打断了对方。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看了一眼那被翅膀搭在上面的座椅,决定等下就把那东西直接物理湮灭眼不见心为净，再换一把更符合心意的新椅子。
嗯,新椅子一定是扶手极高，假如有人把翅膀放上去立刻能抽筋的那种。
人鱼塔周围的禁制都被一重重地打开，内部再次变换成了密不透风的保护形态。整个变化的过程都是在两只海洋生物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的,外交官观察着一层一层显现的这些禁制的种类和数量，而半躺在椅子上的塞壬也眯着眼睛，将这条人鱼的领主塔收入眼底。
“一条人鱼的巫师塔？哈哈,真有趣。”塞壬笑眯眯地痛击人鱼的弱点。
而外交官却给出了截然相反的评价：“非常完美的领主塔，是借鉴了大陆上巫师们的习俗吗？将所有的防御和攻击手段融入到塔内,将整个建筑物当做魔法道具来炼制,确实是非常高明的选择。”
赛克斯点了点头，对于塞壬族的见识短浅不予置评。
“这座塔内的谈话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现在可以放心的说了吗？”人鱼转向了外交官。
彬彬有礼的外交官行了一礼：“是的,请容许我为您介绍您朋友及海精灵族的相关情况。”
像是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这位青灰色头发的海精灵的脸上忍不住流露出了一丝怅然——
“或许您也知道，现在的海精灵族和过去已经远远不同,女王和王女两人······她们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决裂。”
海精灵族的女王和王女居然决裂了？
从杰瑞说起过去故事的时候也能听出来，海精灵的王族一家都相处的极其和睦，尊敬长辈、爱护幼小，纵使小王子本身有些骄纵，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也绝对行不错步子。
赛克斯又回想起了自己上次和海精灵族通讯时候看到的景象。那时虽说女王雍容王女沉稳，但在影像里看着还是隐隐透着几分亲昵，看着并不像是起了嫌隙的样子。
那时也是几个月前吧？
所以，
才相隔不到月余的时间，又是什么能使得这样和睦的二人产生矛盾、甚至闹到了决裂这一步呢？
外交官看出来了赛克斯的疑问，他叹了一声，继续说道：“我们也从未想过这矛盾会变得这样尖锐，但着实的女王的变化有些太大了点。”
“在那段时间里，女王忽然推翻了曾经和外界商人的一大批合作约定，将所有的货物转移，而原本用来交换的特产也一并消失在了仓储库区里。海洋各界的商人在同一时间找上门来，却被女王下令封锁海精灵族，一概拒在门外避而不见。有些大商人已经在《海底都市报》上声称永远不会再和海精灵族进行交易往来，而这些糟糕的政策也在海精灵族内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
“她······是遇到了什么吗？”
赛克斯的话说的很委婉。在这个魔法当道的世界中，人的性情大变方面总有很多的文章可以做，诅咒、药物、魔法禁术等等。
但外交官却摇了摇头。
“我们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外力的因素，将所有可能的因素进行排查，王女本人更是和女王大人深谈了许多次，但是······”
这位外交官的眼中闪过一丝苦涩：“但经过我们和王女的监测与试探，女王她是清醒的。”
“清醒地做出损害族内的决定？”赛克斯诧异地问道。
“是的。”外交官叹了一口气：“包括封族的决定、包括对外来的商人进行毁约和拘禁、包括动用族内的资金大幅的去购置魔法道具和药水······这些决定都是女王大人在清醒的时候做出来的。”
“您的朋友汤姆也是被牵扯进来的商人之一。”外交官看了一眼赛克斯，发现人鱼正在安静地倾听着，松了口气继续说：“汤姆先生当时执意在族外的接待处待到最后一刻，而女王也在那天下令，把所有没有离开的商人都抓进族内扣押。”
“也是从那件事以后，王女才正式和女王大人决裂的。”
“决裂？说的倒是好听，不过是反抗失败被关起来了而已。”那在椅子上大摇大摆休息的鸟人讨嫌地来了一句。
“厄里斯先生，请不要打断我的话。”外交官看了一眼厄里斯。
“好吧，好吧，反正待会儿也要你替我发言才行，我不管说什么那条粗鲁的人鱼都不会信我的。”
“您明白自己的处境就好。”外交官不软不硬地回敬了一句。
接着，他转向了赛克斯的这边，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表情：“如您所听到的那样，王女被女王大人联合议院的人关押在了海精灵族的宫殿里。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议院的官员们也全部认同了女王的做法，初期王女想要做的事情都举步维艰。”
“而现在，她已经和汤姆先生取得了联系，也是因为王女的授意，我才借机离开了精灵族，前往人鱼之海的领地内寻求帮助。”
外交官朝赛克斯的方向鞠了深深的一躬：“看在杰瑞王子的份上，以及海精灵和人鱼族的盟友之约，恳请赛克斯先生帮帮海精灵族。”
赛克斯并没有说话。
事实上，他觉得外交官的说法并不完整，而海精灵给出的诚意也不足够。
如果只是女王发了疯的话，那么为什么议院的官员们还会站在她的那边？既然是海精灵内部的纠葛，为什么又要向人鱼族寻求帮助？
“都到了现在还藏着掖着，你是在担心那条人鱼对你太友善了吗？”
说话的塞壬早已经盘腿坐在了椅子上面，顺手捞过一只宽大的翅膀到身前，慢条斯理地梳理着上面分叉的羽毛。
但是这并不耽误他那颗想借机挑事的蠢蠢欲动的心。
外交官冷眼看了塞壬的方向一眼，接着又朝赛克斯低头致意：“接下来有关那只塞壬的事，就是我想要说的第二件事。”
“在这段时间内，我们搞清楚了女王发生变化的真相——她受到了一位叫做影的人的蛊惑。他不知用什么方法说服了海精灵族与他进行合作，甚至说服了女王主动储备物资用作······战时储备。”
“影，战时储备。”赛克斯将这几个字又念了一遍。
又是他，这个叫做影的人。就连海精灵族的乱子都是因他而起。
“我知道那个影。”他说道。
“那您知道······那个叫做影的人是出自塞壬族的吗？”外交官谨慎地问道。
“没错，就是和厄里斯先生同宗族的一只塞壬，他的名字叫做影，也是曾经和可比诺斯先生打过交道的、参与到海巫师和宝石水母的族内事物之中的、一只唯恐天下不乱的塞壬。”
外交官的话音落下，书房内谁也没有说话。
这时，一直作壁上观的塞壬却忽然松开了他梳理好的翅膀，任由它在回弹的过程中重新变得凌乱。
“唯恐天下不乱？那你可说错了。”他满脸厌弃地说道：“那家伙可是说要追求和平啊。”
这下，换成赛克斯和外交官集体在看着他了。
“非要来个讲故事环节吗？”厄里斯挑眉，然后饶有兴味地向前凑了凑：“那好吧，我就给你们讲一个傻子逆袭的故事~”
在塞壬族的嘴里是别想听到纯粹的真话的。这是海洋里所有生物的共识。
他们向来热爱【添油加醋】、【火上浇油】、【避重就轻】、【颠倒是非】之类一系列负面的词语，并且极其擅长将它应用到实际生活里面。
最常见的表现形式，就是他们那张谎话连篇的嘴巴。
而不论是心知肚明的外交官还是本来就带着歧视滤镜的赛克斯，都不会是被对方那些小伎俩给糊弄过去的人。
好在这只塞壬也算有点数，在这样紧要的关头上，他只是稍微卖弄了一下他高超的话术技巧，还是说出了百分之六十以上可以被提炼出的真话的——
这对一直塞壬来说已经是能克制住自己的极限了。
总结下来就是，一万年前有一只不会说谎的塞壬，他是族内的异类，也不怎么受欢迎。会说谎会找乐子的同族们自然不愿意和木讷的家伙一起玩，只有实在无聊的时候才会在这个异类的同族身上取乐几次。
结果就在某一天，那只特殊的塞壬忽然昏睡了半年多，再醒来的时候性格已经完全变了。
他变得长袖善舞、左右逢源，还会根据每个族人的性格进行分析，并且表演出那人最喜欢的模样来，堪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典范。
能够做到这一点，绝对是个相当相当优秀的塞壬了。
这些同族们渐渐地也接受了这个叫做影的异类，甚至已经将对方过去愚笨无知的时候给忘记了，只记得现在这个又风趣又幽默、还特别具有塞壬特色的小家伙。
如果事情到了这里，只是一个《被欺侮后痛定思痛，重新调整自己走上鸟生巅峰》的故事的话，接下来的走向就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在这样正常的拥簇和相处之中，不知何时，那个叫做影的塞壬居然成功地收敛了一大波的下属，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塞壬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像是被洗脑了似的，听不进别人说的任何话语。
而影的指令则被奉为圭臬，不论是任何的提议或者是要求都会被迅速地完成。
这一点引起了塞壬族族长、也就是眼前这只叫做厄里斯的塞壬的父亲注意。
他是个雷厉风行的塞壬，在觉得事态的发展不对劲时，果断地找了个由头将影赶出了族群，顺带将那些被洗脑的族人统一看管起来，安排精神力强大的同族去沟通和调解，试图找出影用的究竟是什么手段，顺便让这些人恢复正常。
影的天赋并不算强大，甚至说只是平庸。在当时他也没有任何的能力反抗，只是老老实实地被流放出了塞壬族的那片海洋。
谁也不知道他在这段时间到底去了哪里，随着几千年时间的流逝，塞壬族的族长已经渐渐忘记了这个人的时候，有一天，影却忽然出现在了塞壬族的领域前。
那些“被洗脑又恢复正常”的族人们早已经被解除了拘禁，而在那个影出现的第一时间，那些塞壬却立刻在边边角角的人群之中站了出来，甚至比之前的数量还要更多。
他们狂热地看着那只瘦弱的塞壬，明明年岁和天赋都比对方更高，却心甘情愿地跟在了影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