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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章 观书喜夜长(1 / 2)

文庙陪祀圣贤坐镇的天幕大门,相互间并不相通,所以陈平安三个就是重新去了趟天外,再通过宝瓶洲那道大门重返浩然。

既然到了宝瓶洲上空,他们赶路就不用着急了,去往大骊处州,三人如拾级而下。

俯瞰一洲大地山河,云在青天水在瓶。

蹦蹦跳跳的谢狗转头看了眼小陌,感叹道:“小陌,你这般装束,照理说土气的,可是穿在你身上就不一样了,俊俏得很哩,真真切切,应了一句诗文,眼前有景道不得!”

小陌默然。

谢狗大摇大摆行走,学那巡山小水怪肩头一晃一晃,“黄帽青鞋绿竹杖,剑仙踏遍陇头云。”

在落魄山待久了,入乡随俗,谢狗学了不少习惯和人情世故。

小陌忍了又忍。

谢狗好像文思如泉涌,挡都挡不住,“三千年来寻剑客,道树枯木又逢春。自从一见梅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陈平安笑问道:“开篇为何不是‘一万年来’?”

谢狗嗤笑道:“能比‘三千年’更好?”

陈平安点头道:“倒也是。看来吟诗作对这一行,谢姑娘是登堂入室了的。”

谢狗双手负后,缓缓说道:“世事短如春梦,投簪下山阁,拾取水边钗,个中须著眼,诸君分明看,仔细认取自家身。”

陈平安沉默片刻,真心有点遭不住了,说道:“小陌,你以后做自己就好了。”

小陌犹豫了一下,说道:“白景的这句酸文,比打油诗好些。”

走在中间的陈平安抬起双手,朝他们分别竖起大拇指,“你们俩,天造地设。”

谢狗突然说道:“好像那个李-希圣,在赶来这边的路上。”

陈平安点头说道:“你们俩先回落魄山就是了,我跟他聊完,就直接去村塾那边。”

其实在被陈平安喊走之前,谢狗在陆氏司天台和芝兰署那边偷偷留了一份“见面礼”。

等到他们一走,而且是差不多过了半炷香功夫,整个陆氏家族才出现了好似地牛翻身、鳌鱼拱背的异动,估计如今陆氏为了收拾烂摊子,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光是那笔修缮费用,就是一大笔谷雨钱。

在小陌和谢狗御风去往落魄山没多久,李-希圣就在陈平安附近现身,面带笑意,开门见山道:“陈平安,三山九侯先生让我捎句话给你,让你不用猜了,他当年游历骊珠洞天,确实曾经在泥瓶巷住过一段时日,只不过时间不长,几年而已,至于后来发生那么多事,这位前辈还是让你不用多想,是你‘自找’的。”

说到这里,李-希圣微笑道:“放心,这位前辈评价你的‘自找’一语,是个褒义说法。”

陈平安松了口气。

李-希圣笑道:“从地理位置上算,你们确实属于邻居了,但是隔了太多年,其实没有什么道脉渊源可言,你大可以如释重负。”

陈平安终于从李-希圣这边,验证了其中一个猜想。

李-希圣以心声说道:“陈平安,只说一个我的猜测,你听过就算。你可知道三山九侯先生配合礼圣,曾经尝试为浩然天下订立新礼?”

陈平安点头道:“听先生说起过这件事,我知道些内幕。”

人间曾经有希望出现一位“人道之主”。

李-希圣看了陈平安一眼,点点头,既然他已经获悉真相,就不用多说了,便转移话题,“听说过闰月峰的辛苦吧?”

陈平安笑道:“陆掌教多次提起此人,羡慕不已。”

“青冥天下的武夫辛苦,与那蛮荒晷刻都是一样的存在。”

李-希圣说道:“每座天下,都有这么一个存在。而我们浩然天下那位,他对于礼圣的做法,并不认同,所以导致新礼无法推行下去。”

陈平安对此不予置评,实在是不敢妄下定论。

犹豫了一下,陈平安小心翼翼说道:“钟魁?”

如果说剑气长城,担任末代隐官的陈平安是一个变数。

那么桐叶洲,就有两个变数,一隐一显,分别是扶乩宗的那个杂役弟子,以及大伏书院的君子,钟魁。

陈平安是想知道,钟魁是不是三山九侯先生的道法传承者之一?

李-希圣微笑道:“既然都是猜测,不妨胆子再大一点。”

陈平安震惊道:“钟魁是三山九侯先生的分身之一?!”

原本他至多猜测钟魁是这位前辈某位嫡传弟子的兵解转世。

就像陆沉所说,若非三山九侯先生露面少,几乎不怎么现身,不然那些犯了“前朝天条”的鬼仙,出现一个,就会被斩一个。

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三山九侯先生,从自身修行的道路,到道统传承和收取弟子,都极为隐蔽。

因为暂住京城火神庙的封姨,先前为陈平安泄露过些许天机,才知道一位亲传弟子,和两位相对比较年轻的不记名弟子。

那位“有据可查”的嫡传弟子,是治所位于方柱山的青君。而上古三山的地位,还要高过如今穗山在内的浩然中土五岳。

此外两位不记名弟子,道士王旻,与白也是同一个时代的练气士,遵旨奉敕出海访仙。

另外一位剑修卢岳,在浩然天下出现和落幕极快。

那个远古天庭雷部出身的老车夫,在京城曾与陈平安提及三山九侯先生,也说了些老黄历,说三山九侯先生曾经在骊珠洞天驻足,只是岁月长短,未知。但是可以确定一事,骊珠洞天的福禄街和桃叶巷,归根结底,皆是因他而有。

福禄街,自然是符箓街。桃叶巷的那些桃花,也是三山九侯先生随手种植。

事实上,就连大骊王朝铸造的那三种金精铜钱,都是三山九侯先生赠予的雕母。

而剑修卢岳,便是出身福禄街卢氏,与卢氏王朝有千丝万缕关系的福禄街卢氏,在卢氏王朝覆灭后,没有被连累,想必与此大有关系,陈平安猜测,剑修卢岳,虽说好似昙花一现,没有留下太多山上事迹,但是极有可能始终在世,至多是有过一场兵解离世的劫数,但是通过某些秘术,能够保留前世记忆,所以才使得大骊朝廷如此忌惮,没有对福禄街卢氏这一脉赶尽杀绝。

李-希圣无奈道:“都敢跑去中土陆氏砸场子了,陈山主就这么点胆子?”

陈平安愣了愣,望向李-希圣,李-希圣轻轻点头,没猜错,就是了。

当然不是全部。

李-希圣问道:“还记得你是怎么认识刘羡阳的吗?”

陈平安点点头,是刘羡阳被一伙同龄人追赶到泥瓶巷,那拨出身富贵的少年天不怕地不怕,下手极狠,差点就打死了刘羡阳。

为首之人,正是福禄街卢氏子弟,此人如今还在清风城那边搏一份富贵前程。

李-希圣笑道:“如果我的推衍没有出错,卢岳的转世,就是那个白裳。”

北俱芦洲的剑修第一人,白裳?!

如此说来,徐铉岂不是三山九侯先生的再传弟子?难怪徐铉这个家伙,行事那般跳脱跋扈,敢在北俱芦洲横行无忌。

陈平安从袖中摸出一张纸,递给李-希圣。

李-希圣接过手后,笑道:“真迹无疑,好好珍藏。”

福禄街卢氏,曾经送给当时还是大骊皇后的南簪几页古书,都是祖传之物。

其中一页,看似是记录了一门山上最简单的穿墙术而已。

“天地相通,山壁相连,软如杏花,薄如纸页,吾指一剑,急速开门,奉三山九侯先生律令。”

那会儿的南簪,或者说中土阴阳家陆氏族谱上边的陆绛,因为她当时还没有使用那串灵犀珠的关系,再加上大骊先帝对她其实颇为约束,导致南簪并不理解这张书页的珍贵程度。

两人边“下山”边闲聊,等到临近大地,大骊处州疆域一览无余,唯独家乡小镇的上空,依然云雾萦绕,看不清道不明。

上次与稚圭重逢于一处桐叶洲旧大渎龙宫遗址内。

曾经问过她一个问题,认不认识三山九侯先生。虽然稚圭没有给出确切答案,但是显而易见,不但认识,她对他既恨,更怕。

一口铁锁井,却恰好是“苟延残喘”的真龙王朱,那一口生气所在,能够让她与外界天地相通。

那座位于小镇和西边大山接壤处的真珠山,则是真龙所衔“骊珠”所在。一条龙须溪,与小镇主街,是一隐一显的两条龙须,福禄街和桃叶巷则分别是龙颈和一段龙脊,街上的每一座府邸就是一张符箓,那些屋舍的占地大小,都是有讲究的。桃叶巷的每一株桃树,根须扎入地底,就是一颗困龙钉。福禄街用以镇压真龙龙颈处的气府,防止其“抬头”,后者禁锢龙脊处的筋骨,使其身躯不得动弹丝毫。

那数十座烧造瓷器的龙窑,号称千年窑火不熄,对于王朱来说,就是一场名副其实的大火烹炼,宛如置身于油锅内,故而小镇窑工每一次开窑烧瓷,就是往油锅里倾倒滚烫的沸水汤汁,是为“业火”,不断灼烧王朱的魂魄。

要知道这种符箓手段,不止是镇压一条真龙而已,而是在压制整个人间的蛟龙气运。

一着不慎,就会疯狂反扑作为“始作俑者”的压胜之人,后果可想而知,修士最怕沾染红尘因果,可从来不是一句虚言。

李-希圣解释道:“既是一场漫长的残忍酷刑,对于王朱来说,又相当于一种迫不得已的淬炼和苦修,唯有熬过去了,才能脱胎换骨,等到重见天日,然后恢复自由身。”

“小镇并非一开始就是如今的四姓十族,最早在这处古战场落脚扎根的各方练气士,他们开枝散叶后,时日一久,各自势力的消长,比如某个姓氏家道衰落了,不得不变卖祖产,搬迁到类似二郎巷、杏花巷这样的地界,交割地契后,原先旧宅邸被新主人拆掉墙壁,每一次变更地界,就等于其中一张符箓有所松动,这正是王朱的希望和盼头所在,她在长达三千年的漫长岁月里,凭此熬过了一场又一场的煎熬。”

“齐先生当年就是对她起了恻隐之心,故而对她多有庇护。”

“只是那会儿的王朱尚未完全开窍,懵懂无知,对此并不领情就是了。”

“所以齐先生,当然还有你这个邻居,在王朱心目中,都是很特殊的。”

李-希圣说到这里,突然伸出手,问道:“有酒吗?”

陈平安笑着取出两壶酒水,干脆盘腿坐下,与李-希圣轻轻磕碰酒壶,各自饮酒。

每一位路过旧龙州的外乡大修士,只要境界够高,眼力够好,就可以看出些深浅不一的端倪。

就像小陌,在他眼中,破碎坠地降格为福地的骊珠洞天遗址,就可以让小陌生出一种错觉,置身其中,就像在与一位十四境纯粹剑修对峙,而且双方近在咫尺。

所以他上次听公子第一次说及关于两把飞剑的设想,小陌就给出一个建议,可以悉心揣摩小镇的山水格局,相当于是与三山九侯先生问道求法一场了。正因为小镇处处暗藏玄机,都是学问,有点类似那兵家初祖的十一境一拳,拳谱就嵌在陈平安人身天地内的山河。

当时的陈平安却是知难而退,说了两句话,“我如今想要让小天地内,一朵花开都做不到,现在就想要仿制出这座大阵,有点好高骛远了。”

“不过这是大道所指的方向,肯定是没问题的。大不了多花些时间,靠着滴水穿石的笨功夫,一点一点慢慢拆解吧。”

其实精通阵法的刘景龙,早就发现小镇存在本身,就是一座宝山,根本就是一部无字的道书。

毕竟那位三山九侯先生,被推为天下符箓一脉的开山鼻祖,后世所谓的七十二家符法,至少半数道路,都是这位前辈开辟而出。

陈平安想了想,从心湖那边抽出一张纸,是一幅彩绘夹杂白描的画卷,类似一幅光阴走马图。

纸上彩绘处,皆是陈平安记忆深刻的景象,白描和粗糙处,便是记忆模糊的人与事。

李-希圣接过纸张,扫了眼,问道:“是北俱芦洲的鬼蜮谷?”

陈平安点点头,第一次游历骸骨滩的鬼蜮谷,在那宝镜山,曾经遇到当时还是金身境武夫的杨凝真,后者就是为了得到那把所谓的三山九侯镜,才在山中消磨光阴,不过此物得手后,杨凝真却是送给了那位被誉为“小天君”的弟弟杨凝性,后者如今已经进入白玉京修行。

在夜航船上,吴霜降也曾与陈平安提及一桩密事,早年曾经碾压所有同辈修士的皑皑洲大修士韦赦,在跻身飞升境一百年后,就开始尝试合道跻身十四境。结果第一次合道失败后,三山九侯先生便亲自走了一趟皑皑洲,按照吴霜降的说法,属于主动侧身让步,为韦赦留出了半条道路的一扇门,可惜韦赦还是没能抓住机会,等到两次试图合道皆失败,韦赦好像就再没有尝试第三次合道的心气了。

李-希圣将书页递还给陈平安,忍俊不禁道:“终于明白三山九侯先生为何临行之前,要与我说一句‘不必拘束,大可随意’了,原来是评价你的说法,害我这一路胡乱推演,都是一团乱麻。”

陈平安自嘲道:“关于那位,我如今得手的线索实在太少了,若是将茱萸峰田婉作为一条光阴长河的锚点,凭此展开各条脉络,我觉得只会是一条起步就是歧途的错路,思来想去,就想要换个与小镇既有交集、又足够分量的练气士作为坐标,才不至于被那位自身道法带起的长河浪花,一冲就散。”

即便身边有李-希圣在,陈平安依旧不敢直接言说“邹子”二字。

先前在天外,陈平安几次话到嘴边,都不敢开口言语此事,就怕在三山九侯先生那边,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这就意味着陈平安必须推倒重来,另寻人选。要说陆沉,境界当然足够,但是肯定不行。

好像每一位提及三山九侯先生的修士,或多或少,都会带着一种油然而生的敬意。

哪怕是陆沉这种混不吝的,在他刚成为道祖小弟子那会儿,甚至会与结伴游历白玉京的纯阳吕喦说一句“大话”,天下道法,自然始于师尊道祖,再薪火相传于师兄,香火鼎盛于陆沉,将来陆沉再将这份蔚为壮观还给天下。可是当陆沉提及三山九侯先生,同样不缺敬重。

嗯,只有一个算是例外。

正是落魄山的首任看门人,郑大风。

邹子当初游历骊珠洞天,就在杏花巷那边摆了个卖糖葫芦的摊子。而此人的师妹田婉,正阳山茱萸峰的峰主,也曾偷偷进入过小镇,找到那个开喜事铺子的老人,真名蔡道煌,也就是胡沣的爷爷,真实身份是昔年所有定婚店的主人,而他手上只剩下半部的姻缘簿子,不知为何,一路辗转落入了柳七手中,再被后者带去了青冥天下。但是田婉依旧得到了一批“月老”红线,被她用来操控人心,继而通过对李抟景、魏晋以及刘羡阳等人的姻缘线,乱点鸳鸯谱,凭此掌握宝瓶洲剑道气运的流转,作为她砥砺自身大道的修行手段。

前身是卢岳的白裳,是宝瓶洲骊珠洞天的本土人氏,就更说得通了。

等同于一明一暗的两洲剑道魁首?

而红绳此物是无法炼制和仿制的,所以当时郑大风用了个褒贬皆有的说法,“就算是三山九侯先生,他老人家的道法,足够通天了吧,一样没法子炼制。”

尤其是说这句话的时候,郑大风好像神色玩味,似乎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陈平安好奇问道:“柳七先生游历青冥天下,是希望凭借凑齐一部姻缘簿子,作为合道契机?”

李-希圣点头道:“因为下半部簿子,就在道号复勘的朝歌手上,她是远古姻缘神的转世。”

李-希圣笑着说了句题外话,“淇水鲫鱼,很美味的,绝对不比跳波河的杏花鲈逊色半点,你有机会一定要尝尝看。”

陈平安点点头。

李-希圣喝了一口酒,问道:“走了趟天外,经此一役,有何感想?”

陈平安想起剑气长城城头上的刻字,一横,就好像一条山间栈道,稍微思量一番,说道:“好像天地间存在着一张张渔网,间距很大,凡夫俗子如小鱼,邻近渔网,倏忽穿梭网格中,仿佛来去自由,甚至能够将那些绳线作为栖息之地,但是练气士如大鱼,境界越高,体型越大,反而无法穿网而游,只能强行挣脱,比如成为陆地神仙,以及合道十四境。”

“所见略同。”

李-希圣会心一笑,放下酒壶,取出一个材质普通的麻绳圆环,然后将其打了许多绳结,笑道:“在白玉京青翠城散道之前,我觉得这就是我们所处的世道。”

“只是后来我又觉得整个人间,就是一本书。但是底本,从来不在我们手中。”

“就像有人可以随便单独摘出一页纸,就能够延伸出一系列的崭新故事。读书如树木,翻书若乘凉。”

听到这里,陈平安忍不住开口问道:“如今想来?”

李-希圣笑着摇头,“没有头绪啊。”

陈平安晃了晃酒壶,不知不觉,已经喝完了一壶酒,又拿出一壶酒,李-希圣却摆摆手,“你喝,我酒量不行,难得喝酒的。”

若说人情反覆水,世事崎岖路。那就喝酒,唯有喝酒醉乡。

李-希圣看着那个喝酒不停的陈平安,实在无法想象,当年的泥瓶巷少年,会变得如此好酒,笑问道:“已经想好了如何打磨两把飞剑?”

陈平安抹了抹嘴角,道:“除了一直吃金精铜钱,还需要不断添砖加瓦。”

“佛家说一尘含数刹,道家说一与万物,殊途同归。”

李-希圣点头说道:“笼中雀涵盖天地十方,井中月成就光阴长河,集一千小千世界。”

比如陈平安打算跟那位身为青萍剑宗客卿的青同道友,购买那些极为珍稀的梧桐叶。

不过没什么把握,估计青同不会点头答应的,至多就是不卖只送,而且肯定只愿意送出几张梧桐叶,不会超过十张,打发了自己了事。

陈平安的心理预期,是最少三张树叶,当然多多益善。

至于如何回报青同,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以后双方是近邻,打交道的机会,多了去。

陈平安看得出来,青同明显是想要开山立派的,只是比较心虚,根本不敢主动与文庙提及此事。

之前在那旧钱塘长曹涌那边的七里泷,在征得这位大渎淋漓伯的同意后,陈平安将那些被地方志记录在册的诗词内容,总计数十万字,从书上剥离出来,化做一条金色长河涌入袖中。

此外,陈平安还曾在北俱芦洲那处仙府遗址内,得到一本当年谁都没有在意的书籍,上边写了许多悲欢离合,不同的人生故事。

自古观书喜夜长。

陈平安在村子那边当学塾先生,每晚都会亲自书写关于年轻游侠跟哑巴湖大水怪的一系列山水故事。

相信一定可以给小米粒一个惊喜,就跟看一场活灵活现的镜花水月差不多,山山水水,人神鬼仙,走马观花都像真。

一个年纪轻轻却剑术超群的江湖游侠,与担任军师和智囊的哑巴湖大水怪,并肩作战,与各路妖魔鬼怪,斗智斗勇……

不过这个长长的故事,只有竹楼一脉的那个小山头,才可以陪着小米粒一起观看,其他人就别想了。

不同于那个不学无术的银鹿,会觉得写书太难,陈平安反而觉得有耐心长久看本书更难。

李-希圣说道:“陈平安,准确说来,我们两个还是同姓。”

其实双方都姓陈,却是同姓不通乡。

陈平安当然是骊珠洞天本土人氏,李-希圣的祖籍家乡却是在那北俱芦洲。

陈平安点点头,早就知道此事了。

兄妹三人,李宝瓶,李宝箴,作为大哥的却叫李-希圣。

李-希圣站起身,清风拂面,微笑道:“古诗有云,功成何必藏姓名,我非窃贼谁夜行。”

陈平安说道:“这句话,得记下来。”

闲来无事,两人并肩蹈虚,天风清凉,俱是心境祥和。

逐渐恢复前身记忆的李-希圣,是在想念白玉京那两位师弟。

陈平安则是在担忧阿良和师兄左右的处境。

之所以没有忧心忡忡,是因为直觉告诉陈平安,结果不是最好的那个,却也肯定不是最坏的那个。

只是不知为何,斐然、初升都已现身蛮荒,仍是没有他们两个的消息。

临行之前,郑居中给了个古怪说法,一个在很久以前一个在很久以后。

陈平安与师兄左右,撇开第一次短暂见面不说,其实就是在剑气长城的那段岁月,才算勉强有点师兄弟的样子。

左右虽说也传授给这个小师弟剑术,但是言语之中,陈平安可以明显感受到一点,师兄对自己的剑修身份,是不太看重的。

师兄左右更像是一位治学用功的醇儒,致力于追求读书人的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其实一开始陈平安就很好奇,只是碍于这位师兄的脾气,不敢问。

后来陈平安实在忍不住询问一句,师兄的本命飞剑叫什么。

左右果然当场脸色就难看起来,只用一句话就把陈平安堵回去。

先生在场的时候,你怎么不问?

陈平安哪敢继续追问什么,再问下去,肯定是要后果自负了。

陈平安突然内心一震,随即释然,因为李-希圣已经告辞一声,赶赴桐叶洲了。

小陌身形落在小镇,跟着的谢狗疑惑道:“不直接回落魄山吗?”

小陌说道:“找个路边摊,吃顿宵夜再回。”

谢狗皱了皱眉头,有点不适应了。

挑了个摆在小镇主街的夜宵摊,小陌落座后,跟摊主要了两碗猪肉荠菜馅的馄饨,从桌上竹筒取出一双筷子,递给谢狗后,轻声问道:“什么时候返回蛮荒?”

谢狗默不作声,用袖子擦拭那双竹筷,就像在赌气。

等到摊主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小陌这才拿了一双筷子,说道:“别愣着了,趁热吃。”

谢狗单手各持一只筷子,分别戳中一个馄饨,放入嘴中,腮帮鼓鼓。这么难吃,不付钱啊。

小陌细嚼慢咽一番,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并没有剥离出魂魄,你一直是你,始终是白景。”

简而言之,所谓的“谢狗”,就是一种蹩脚的伪装。

谢狗板着脸哦了一声。

小陌继续说道:“如果是一种迁就,我觉得没有必要。如果是一种嬉戏人间的姿态,可以照旧。”

谢狗问道:“那你觉得哪个更顺眼些?”

“说实话,都不顺眼。”

小陌一向以诚待人,停顿片刻,笑道:“但是我很佩服那个好像永远在向前奔跑的白景,万年之前是如此,万年之后亦然。”

遥想当年,他第一次见到白景,是远远看到一位剑修,身陷重围,出剑凌厉,最终却是她站在一具亲手斩杀的神灵尸骸之上,身材修长的女子,长长的头发扎了个马尾辫,环住脖子,高高扬起脑袋,不知道她嘀咕了什么,身形一闪而逝,剑光如虹,在空中划出一道极长的弧线,大地之上雷声大震。

谢狗神色复杂,只听前半句,不觉得意外,但是小陌的后半句,反而让她有几分不自在了,便端起碗,喝了一口清汤。

馄饨不好吃,汤不错。

等会儿结账的时候,多给几颗铜钱。

谢狗闷闷说道:“我并不知道如何喜欢一个人。”

这种狗屁倒灶的混账事,比练剑难太多了。

让谢狗自己承认某件事不擅长,并不轻松。

小陌说道:“别委屈了,你稍微设身处地,想想看我的感受?”

谢狗咧嘴一笑。最后是小陌结的账,她也没抢着付钱。

一起走在街上,谢狗显然尾巴又开始翘了,嘿嘿说道:“小陌,我们要是有个女儿就好哩,嗯,就像小米粒那样的,每天憨憨傻傻的,我们把她保护得好好的,不着急,一天天慢慢长大。”

小陌无言以对,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自认足够撇清关系的话语,“你开心就好。”

貂帽少女双手摊开,双脚并拢向前跳着格子,自顾自高兴着,“开心真开心。”

小陌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白景的画面。

但是小陌却没办法知道白景第一次见到自己,是何时何地。

毕竟双方第一次正式见面,就是白景直白无误说要与他问剑一场,再结成道侣,看着一头雾水的小陌,当时白景还补充解释一句,谁问剑赢了谁睡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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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外,陆掌教远远看过了热闹,便开始躺着御风,作脸庞仰天向后凫水状,确实是优哉游哉。

结果就要被一个老道士抬脚踩在脸上。

陆沉赶紧一缩头,躲过那即将压顶的鞋底,翻转身形再站定,嬉皮笑脸打了个稽首,“见过碧霄师叔。”

老观主站在原地,讥笑道:“这种明知结果的热闹,有什么好看的。”

有个小夫子,再加上那条青道的轨迹显示,从一开始,蛮荒天下就没想着跟浩然天下来个玉石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