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花没有香味，是熏炉在作怪，沈渊能够确定自己清醒，然而面前观莺笑得苦涩，眼里含泪，没有半点让她感到熟悉的地方。记忆中，头牌娘子性格张扬狡猾，美艳动人，是朵布满荆棘的花。
早年毕竟向往过修道，沈渊不喜欢观莺，更不喜欢看别人厄运缠身。柴房中那张面孔凄楚可怜，毫不掩饰想要活下去的欲望，冷不丁什么时候想起来，沈渊还感到心惊。再相见，物是人非，观莺精神十分好，比从前更泼辣，可眼睛无法骗人，沈渊分明看到她在淌泪，奈何性子太硬，生生憋回眼眶中去罢了。
“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这出我们都会唱，可落在自己身上，终究是意难平。”花魁勉强扯起唇角，冲观莺笑笑，这两个人坐在一起，很罕见地没有剑拔弩张，“你傻吗？我觉得还好，你没再骗自个儿，强说他是为了和你长相厮守，迫不得已，才让你抛头露面。”
话说得中肯，观莺不置可否，低下头摆弄着指甲：“的确长相厮守了，一个离经叛道，劝妓女从良，又带着妓女开暗娼馆儿；一个恬不知耻，自甘下贱，我们两个要是分开，岂不成了祸害别人，将来跑不了要下地狱的。”
沈渊皱起眉头，只觉观莺愈发粗鄙，不知是否因为没有第三人在场，她仿佛单纯在宣泄，用最恶毒下流的语言攻击江小少爷和自己，好像用脏话骂一骂，就能洗清身上罪孽，对着菱花镜梳妆，不至于呕出来。
桂花香气熏得人头疼，沈渊快要坐不住，索性岔开话头，让观莺先将炉子灭掉：“你还真不挑剔，这种劣质的香料也拿来用，要不是我略懂制香，非得报官把你捉起来，告你拐骗我至此，给我下蒙汗药。”
观莺哂道：“我哪里敢！我动你一根汗毛，你娘不得剥了我的皮。”
不是没有好香料，都被用在了待客的房间罢了。观莺不说破，沈渊权当做没猜到，灭了香炉，打开窗户透气，顿觉神清气爽。
“你何必自轻自贱，你当日跟了他，一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少爷，能给你什么未来。我早就说，你们的日子未必会好过，”花魁娘子忍不住冷哼，继续道，“只是我万万想不到，他能舍出你。观莺，明人不说暗话，你告诉我，他有没有逼迫你，去接待那些男人？”
主仆三个在茶馆外面驻足良久，加上桂兴斋掌柜女儿的话，不难判断这地界还是可以安心喝茶，至于会跑到漂亮老板娘床上去的，多半是经人介绍，才知个中门路。
起初沈渊以为是观莺自甘堕落，故而满心鄙夷，可当面对面见到，方知观莺有苦难言。真若烂到骨头里，人是断不可能挤出眼泪，花魁娘子已经不记得小时候在哪里听到这句话，一直深以为然。
肢体语言暴露了观莺的内心，手指闲不住，自始至终都在来回摆弄，假装欣赏新染的鲜红蔻丹。不成想小阁主会这样问，观莺明显愣住，飞快眨着眼睛，“呵呵”干笑好几声才回过神，反问花魁什么意思。